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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日期 : 2014-09-25
喜剧创作中不可忽视的几个问题
哪些事物不能写喜剧
喜剧表现丑。但是“丑”的并不一定成为喜剧;喜剧的丑在于:只有在丑炫耀自己美的时候才能成为喜剧。要丑得有趣,丑得滑稽。喜剧的丑不是丑陋——也就是说,喜剧的丑不构成对感受的伤害,它不是残忍、卑劣和极端的疯狂,它具有“度”的限定,正像意大利作家特利西诺所说,“无知、鲁莽和轻信都是心灵的丑陋,凡是心灵丑陋的人反而被人当作坚实而凌厉的人,那就更可笑了”。但是,凡是心灵的丑陋到了极严重的程度,例如背信弃义和伪造证据等,那就不可笑,而只能令人轻蔑了。
喜剧如果游移到另一个极端,表现非丑,把自然正常的事态生活纳进自己的空间,那同样会泯灭喜剧意味,甚至会造成对人类尊严的亵渎。
俄罗斯美学家柳比莫娃强调,“凡是被一个社会视为特别重要的、珍贵的、神圣的、或者是人不可避免的事件,是痛苦的、悲惨的东西,都不能进入喜剧领域。”否则,“只能创作出诽谤性的东西来。”
作为旧势力和旧制度的代表,例如贪官污吏,劣绅豪棍,等等,喜剧并不表现他们如何作恶、如何残害百姓,而是将其置于“历史小丑”的位置上,展示其可笑的“自炫为美”,表现他们的装模作样的滑稽,表现他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不自量力。他们的梦想一定是“竹篮打水一场空”,是愚蠢的幻想的破灭。
喜剧如果让人笑善和美时,一是表现他们的动作的笨拙、粗鲁,然而他们的心灵世界却显示出无限美好的东西。喜剧在勾勒善和美的笑话时,要找出并发掘他们特殊的生活方式和常人产生的矛盾,以丑衬美,揭示他们可爱可笑的天真、自由、大智若愚的精神气质。观众由此引发的笑,带着亲切感、契合感。另一类准确地说,是“乖讹”——是不相称、不协调,再次,人物和场景并无杂乱、破败或其他碍目的丑或者难看;人物在道德上也无好坏评定。然而就是“不对劲”,角色和场景不相称,对话和心理相悖离。情节和观众期望相反,喜剧进程在奇特中完成,巨大的反差产生戏剧趣味,喜剧性格在沟沟开开上寻求平衡的突发奇想——机制及其观众的笑声。
好人与恶人的喜剧
好人的喜剧与恶人的喜剧同样难于驾驭。
好人的行为如果出轨——导致喜剧错位,观众会同情他,同情之下诞生不了笑声。同样地,恶人的行为,如果让观众憎恶他,他的行为出轨,就已经不是滑稽的意义,在观众心中,那叫罪有应得,叫惩罚。观众看恶人受到惩罚,其欣赏心态是解气,解恨;解气、解恨的情绪同样诞生不了笑声。
喜剧《亲戚朋友好算账》的难点就在于此。哥哥坑害了弟弟,在伦理上,他已经成为不道德的人,观众想看他罪有应得的结果。无论他出现什么出轨的行为,观众都会觉得这是因果报应。假如弟弟有意让哥哥行为出轨,则观众的心态又由于伦理上的判断,觉得弟弟做得过分,在伦理的判断、谁好谁不好的评价中,消失了滑稽意义。
喜剧,应避免出现观众在剧场中的伦理判断、好人恶人的同情与憎恶、政治的、文化层面的思考。这些看上去深刻的思考,事实上都和喜剧无缘。
这是很多人都容易犯的错误。听到一个深刻的题材就急于构思,想表现深刻,就已经脱离了喜剧。
喜剧的深刻在于,从题材的深刻性上,寻找到人性的缺陷,看看哪些缺陷导致了生活的尴尬——那些缺陷对于生活本身有多少无意义、多余的东西。然后,将生活复制并且剥离出来,展示那些多余的缺陷。人们面对、并且欣赏那些多余的毫无意义的缺陷、弱点的时候,并未想到什么深刻不深刻,只是觉得滑稽可笑而已。然而,走出剧场,笑过之后,会突然觉得这种没有意义、多余的缺陷在自己身上仿佛也存在着。人,是不愿意被人嘲笑的,于是,意识到的缺陷(人很难在平时观照自己,所谓知人易,知己难!)便在这种怕被人嘲笑的意识中,认识到自己,悄悄去掉那些多余的缺陷。——这就是喜剧的终极目的,也是喜剧的深刻所在。
用喜剧的技巧,剥离人物情感的世界,将观众引向欣赏人物的缺陷,使缺陷变为滑稽,变为机械,变为人生蠢态——仅仅注意人物的外部行为,让喜剧情境本身赋予人物的外部行为,(1)人物的内心、情感都是正常的,但环境错了,人生傻相便由此剥离出来,(2)人物行为的重复,气质喜剧、性格与类型,导致人品动作的机械。这应是“亲”剧所采用的主要喜剧手段。
总之,喜剧创作者在带着强烈的责任感去写作,用严肃的心态去观照自己的人物,但最终又必须抛弃、剥离开这些;用喜剧的技术,导向创作时的“无功利”,使观众在欣赏喜剧时,以无功利的心(无情感投入,道德判断)观赏喜剧,笑,才由可能诞生。
所以,面对写好人或者写恶人,创作者的心态都不能以善良或者丑恶做社会的、伦理价值判断——那是写作之前要做的事;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,喜剧作家永远观照的人性的缺陷、弱点。
喜剧创作的心态
喜剧创作需要无功利的心态。
喜剧观众在欣赏喜剧时,不能升起爱憎、怜悯、恻隐之心,喜悦、同情、兴奋都不能太多。一旦舞台上的人物命运引起了观众的关注、关切,笑的神经便因此而消失了。
喜剧创作者同样如此。
在这个意义上,道德观与价值观,不能让观众去判断,更不能在欣赏喜剧的同时,在价值观、道德观上引起共鸣。
你从生活中获取灵感,对生活的珍惜,对真善美、假恶丑的认识便渐渐融炼为人物形象,把你对生活的感受通过戏剧的形式表达出来——这是正剧。
正剧,或者是创作喜剧的第一步。接下来,你必须对戏剧故事中的人物的爱憎剥离开,看到其中的滑稽,看到只属于喜剧的笑,笑的因素,你看到了,喜剧便成功了一半,如果你还想在其中表达思想之深刻,想通过人物的话语、行为折射些什么——你以为是讽刺——喜剧又消失了。
由浅入深、深入浅出地认识生活,这是喜剧必不可少的过程,否则,脱离了生活的创作,人物是一具具的僵尸;(观众观赏喜剧人物,必须认识他,才能笑他)然而,当写到生活时,又必须将生活的内容与人物的行为剥离开,让观众只去注意一个外在的形式——外在的行为无需动太多脑筋思考,观众欣赏时也是带着无功利的心态去看一个个的笑话。
所以,喜剧作者在想到“折射、鞭挞”的同时,功利心已起,其憎恨的、同情或者怜悯的情绪便代替了喜剧。——喜剧作者给予作品什么,观众便会接受什么。笑,由此“功利心”——或许是善意的、正义的功利心——扼杀、埋没了笑声。
如何建立喜剧思维
喜剧思维是错位思维,在对具体的题材把握上,就是把“正”变成“邪”。
有人甚至把喜剧思维称之为逆向思维。
正剧思考社会深层次的矛盾,让主人公表现这个大家都意识到但没有思考到的矛盾。正剧人物提供观众思考的方向,正剧作者应该具有社会学家的头脑。
但是喜剧则不然。喜剧是理性的艺术,喜剧让台上的人物不理性,不理性则处处犯错误,所以,喜剧要用错位思维来构建喜剧结构以及喜剧情境。
喜剧就是把正的事物变“邪”。正变“邪”的手法,其思维方式,事实上含有哲学层面、人性、伦理层面的探求。
把正变成“邪”的办法,除了第一步深刻认识人性的弱点,最重要的是要把正变成“邪”的技巧。首先,你要告诉观众,什么是对的,什么是错的。然后,这个犯错误的人出现了。观众已经知道了什么是对的,当犯错误的人进行他的行为动作时,观众当然不用动脑子就会发出会心的笑来。这是人所共有的“看笑话”的心态。
这个过程,就叫喜剧性铺垫。它来自于喜剧思维、喜剧铺垫。由正到错、到错了又错,观众都像一个明白人期待着一个糊涂人一样期待着。
所以,这个喜剧性的铺垫过程——让观众知道故事将会怎样发生,等于说,喜剧作者已经提前把“钱”预支给观众——笑的消费者——让他们自己去消费吧,场上的所有错误的举动,都是观众消费的对象。观众很清楚他们购买什么——他们是明白人,是在剧场中不会犯错误的人,他们当然要购买犯错误的人的所有的行为,购买“邪”的东西。
喜剧题材的寻找
有谎言处必有喜剧。呼唤真实的地方也一定有喜剧。
寻找谎言,寻找虚假,寻找造作,寻找欺骗,寻找荒诞,寻找荒唐,是寻找喜剧的最佳途径。
将假的地方透出真实的一面,发现其本质的一面,喜剧便诞生了。
作者可以通过生活阅历制造谎言,但是制造的毕竟流于空乏,或者和观众隔了一层,喜剧的“皮”就厚了。喜剧的技术,要观众笑的第一要义,是“皮剥”——要让观众及早了解人物的错误——决定了喜剧题材要贴近生活。
悲剧,更多是描写英雄的传奇,在精神上与生活相映照。喜剧则紧紧地靠近生活,从语言、到人物类型,到人生傻相……喜剧其实就是生活的摹本。要寻找喜剧题材,就必须到生活中去。
喜剧、悲剧、正剧的对比与思考
正剧对社会和人生提出集体的疑问,与观众一同发生思想上的共鸣。
悲剧净化灵魂,模仿人的精神世界,是灵魂深处的真实。
喜剧改变人性的缺陷;模仿生活中的人物类型。让生活中有此类缺陷的人改掉它。
悲剧创作,需要剧作家强烈的冲动和血一般浓郁的情感,需要主观的体验,该主观体验不诉说便总难以自拨,诉之便江河直下,野马脱僵,一气哈成,方能产生心灵净化与震撼之情感体验。悲剧创作,只要敏感,可以不用体验生活,他只要体验时代情感、体验自己内心的感受,找到表达自己内心感受的载体——或历史题材,或现实题材——便可投入创作。事实上,悲剧创作,历史题材占了更多的比重,原因大概在此吧。
喜剧之创作,也需要作者强烈之冲动,但来自生活观察,不得不诉之情感,在理性的过滤和关照下,渐渐变成了慈悲与智慧;他代表着观众同时又是观众一分子,观察着他笔下的人物,主观体验与客观观照融而为一,变为处子般沉静,他表现生活中的错误,因此他丝毫不能有错误的地方——没有悲剧或浓郁情感之遮掩,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,小心、谨慎、如履薄冰。转化为数学般慎密之理性,使观者忘却自我,无理性地大笑。喜剧创作,实在要尊重生活,了解生活,将生活的观察、体验化为普通观众所熟悉的情感和人物。
悲剧,喜剧都要有好的故事,正剧亦如此。
正剧实则为社会问题剧。社会问题剧,所依托的也是现实生活,否则就不能叫社会问题。正剧作者,应和喜剧一样贴近现实,对现实中出现的问题提升出思想,使人认清生活中的现实状态。正剧是生活的警钟,是清醒剂。因此,观察的细腻,思想的透视,表现之大胆,便成了带有“功利色彩”的正剧之灵魂。正剧,配合现实斗争,是一时一地的戏剧。(以此要求,中国目前所谓正剧,大多为歌颂一时一地之方针政策,其实应该叫做时事剧,社论剧,宣传剧。)这样的剧,若不大胆贴近现实,暴露当下现实生活之美丑,而是仅仅宣传方针政策,其实就已经不是正剧了。
现在的观众不喜爱话剧,皆因为时事剧、宣传剧太多的缘故吧。不尊重艺术规律,一味主题先行,将艺术等同于宣传,让观众渐渐觉得话剧就等同于宣传剧——有几人是为了受教育观众走进剧场的?